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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平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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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完,虞錦便緊盯楚休,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動。

便見他臉上的堅定一分分抽離,很快就成了滿目的茫然。

微微張嘴,他吐了一個字:“……啊?”

虞錦秀眉皺起:“不知道?”

楚休怔怔搖頭。

南方人?

“好。”她善解人意地換了個問題,“挖掘機技術,哪家強?”

“……?”他的茫然更深了一層。

也不知道?

倒也不排除穿越年代不太一樣的可能,畢竟楚休比她早死幾十年。

她就又換了個問題:“新中國哪年成立的?”

楚休臉上已經只剩了困惑。

——事情漸漸變得可疑!

雖然大應與新中國之間還隔了不少朝代,但古代的教育普及率一直不行,文盲率通常高達百分之八|九十。

這樣的背景下,能讀史書的人群自然比例更小。楚休若是硬生生就那樣投了個好胎,是不是投胎技術太好?

虞錦眼中沁出不信任:“你誆我是吧?”

楚休打了個哆嗦:“下奴沒有!”

他還想說:陛下您這都問得什麽啊!

“還說沒有?”虞錦站起身,抱臂看著他,重心落在左腿,右腳的腳尖一擡一落。

這站姿頗能帶給人威脅感,楚休喉中噎住,一剎間急中生智:“鄴風三年後死了!”

正漸漸傾向於不信他的虞錦驀然被鎮住。

楚休:“陛下在兩年後召幸的他,初封中侍,後晉常侍、禦子,約莫半年後失寵,又過半年郁郁而終!”

虞錦噎聲。

這回她信了。

時間與過程都太清晰,而且宮侍入後宮原本要從末等的小侍開始,她封鄴風做中侍是看在過往情分上的破例。這楚休若是信口胡編,不太好編。

她一時怔神,楚休便在這片刻裏冷靜下來。仔細想想,又想了幾件舊事出來。

自然,他沒有提斷魂湯的事,以免她覺得他記仇,心生忌憚。但其餘的事到底也是夠了,單是天災的例子他都數出了兩三個,每一個她身為皇帝都印象深刻。

虞錦慢慢地信了,也懂了。楚休活過一次必是真的,說楚枚能救國大半也不是在騙她。

只是他死後的經歷的事情估計與她不太一樣,倒也沒必要深究。

“好了。”她落座回去,把他也扶起來,想了一想,她道:“那會兒賜死你們的事……”

楚休心弦一緊。他沒料到她會主動提及此事,一時不知如何應付。

虞錦低了低頭:“那是我不對。你……”她想說“你別記仇”,但卡住了。

生死之事,又是那種死法,她怎麽能輕描淡寫地讓人別記仇?

她便道:“你若記仇,就先記著,也沒關系。”

“下奴沒有!”楚休立刻道。

是緊張,也是真的。倒不是他不想記,而是時間實在能消磨很多東西。魂魄飄了幾十年之後當年的喜怒哀樂都已然淡去,生死之事看多了亦變得不太真實,他再想恨也已提不起那股情緒。

他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事情:“兄長和長姐……”他試探著開口。

虞錦同時在開口問他:“你哥知道這些麽?”

他趕緊搖頭:“不知道,下奴跟誰都沒敢說,至今也只有陛下知道而已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虞錦籲氣點頭。

這種事還是莫讓人知比較安全,容易被當成怪物,他們倆都得保密。

宮正司裏的安靜總是比別處更讓人心慌。楚傾坐在木椅上,一動也不動。

黑暗原來真的能給人很多恐懼。

這一點他在鸞棲殿養傷時並無太多感受,但現在,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是身處一間普通的牢室還是掛滿可怖刑具的刑房,便無從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麽,這種恐懼一下就深起來。

他不自覺地細聽周圍每一分動靜,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過。又不自覺地設想接下來會是怎樣的結果,想來想去,最可怕的大約也就是陛下口中的淩遲了。

淩遲,又稱千刀萬剮。

他其實並不太確信自己能不能受得住,但以此換長姐速死,總歸值得。

只是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牽連楚休和楚杏。

但願沒有吧。

陛下近來待楚休似乎都還不錯,若他能繼續在鸞棲殿當差,指不準也能有被赦出奴籍的一天;至於楚杏,眼下既然進了太學,就算來日不能為官,能讀書識字也總還有許多其他事情可以做。

但願他們都平平安安的。

無聲地長舒一口氣,楚傾伏到桌上。

從當下的安寂來看,多半已是入夜了。他還是睡上一會兒為好,也不必這樣硬撐著等。

該來的總會來,若只剩這幾個時辰可活,何不對自己好一點?

很快,睡意就朦朦朧朧地彌漫上來。侵襲全身,讓他墜入更深一層的黑暗。

夢境隨之而來,他微微皺眉,神情不安。

他鮮有什麽好夢可做,多數時候夢到的都是楚家一夜傾覆的紛紛擾擾。

楚氏一門數代簪纓,到他母親這一代,已可謂光輝至極。他母親是丞相,姨母是大將軍,出將拜相同在一門實現。

先帝用人不疑,對楚家信任之至,他便在不滿十歲時就與皇太女定了親。

先帝臨終之時,虞錦也才十二歲。先帝唯恐江山動蕩,便留了遺旨,命丞相輔政。

他初見虞錦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,那時她有點怕生,坐在龍椅上看著他不吭氣。

他便信步上前,蹲到了她面前,笑問她:“陛下半晌都不說一句話,打算成婚後也這樣麽?”

她因為“成婚”一詞雙頰驟紅,他心裏有種惡作劇得逞的愉快。

那時他卻不知道,她原是真打算成婚後也這樣。

大應女皇十五歲便可大婚,大婚即可親政。

她在大婚當日順理成章地收回了虎符。

楚家在軍中積威不淺,但將士們更忠於皇帝,先帝大概也是因此才能這樣放心地用楚家。

於是在他還在洞房裏等她的時候,禁衛已壓向了楚家。

他聽說這件事的已近半夜,他被驚住,懵得徹徹底底。

再細問家中落罪的原因,竟然是謀逆。

他直至此時才知,為何大婚的宴席早已散去,女皇卻遲遲不來見他。

他硬闖了鸞棲殿,與她據理力爭。她正寫著刑部尚書親自審案的旨意,眼也不擡一下地告訴他:“這不是元君該多嘴的事情。”

她已經換了一身常服,淡淡的暖黃,與鸞棲殿中的燈火通明恰好呼應,他的一襲大紅婚袍顯得與這一切都格格不入。

“陛下……”他看著她,只覺得不可置信。

他甚至不知她是從何時開始對楚家生出的恨意,竟然一出手就要將楚家趕盡殺絕。

“嘩啦——”鑰匙碰撞的聲響撞入夢境,接著,就是開鎖的哢嗒聲。

楚傾驀然驚醒,擡頭看去,眼前仍只是令他茫然的黑暗。

“哥!”接著出現的聲響令他周身一冷:“楚休?!”

楚休進屋便來扶他,被他反手握住:“你怎麽來了?陛下她……”

“她說讓你回去養傷去!”楚休的口吻輕松無比,“也不殺長姐了,會暫且讓暗營的人將她看押起來。”

跟著又補充說:“哦……我和小杏也沒事,你放心吧。”

楚傾楞住,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。

而後他追問了一路,也仍沒弄清究竟怎麽回事。

楚休只語焉不詳地說,是陛下自己想開了。

弒君辱君這種事……竟還能以“想開”一詞了結麽?

楚傾愈聽愈是費解。

鸞棲殿裏,虞錦在楚休離殿後原想回去就寢,卻不知怎麽就停在了殿門口,止不住地往外張望。

宮人自然不會攔她,也不會多嘴相問,她便直至暖轎停在殿外才驚覺自己在做什麽。

她……抽什麽風?

虞錦怔了一怔,猝然轉身,逃也似的回到內殿,一把拍上殿門。

殿門闔上,她又禁不住地扒在門縫處看。

她看到他被宮人攙扶進來,分明緊咬牙關的樣子,心底一陣說不出的難受。

殿門口,楚傾艱難地邁過門檻,駐足緩了緩氣。

殿中的暖意與熏香的味道一並撲來,他這才真切地相信自己確實回了鸞棲殿。相信之餘,那股不解也湧得愈發厲害——她到底為什麽?

她究竟在想寫什麽呢?

當真能忍下長姐的兩條重罪,既不遷怒他,又饒了長姐一名?

他滿心都在探究她的心事,與此同時,皇城中的鐘聲遙遙撞響,隱約傳來,轉瞬即逝。

三更天,子時,新的一日。

她的聲音驀然鋪天蓋地地壓下:

“他沒事吧?”

“看起來氣色倒還可以。”

“我去當面問問?”

“算了還是不去了。上午氣勢洶洶地把人送過去,這會兒又沒骨氣地接回來,想想都丟人!”

“……萬一他有什麽不適呢?”

“呵,不適也是自己作的,誰讓他那麽死要面子。”

一股瞻前顧後的矛盾之感可見一斑,楚傾惶惑地擡頭四顧,遲疑著開口:“陛下?”

從方才的一句句聽來,她該是就在附近,在能看到他的地方。

卻聽楚休回說:“陛下應是已經睡了,哥你也早點睡吧。”

那聲音卻還在繼續:

“他為什麽叫我?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……”

“不然還是去見見他?”

“去了宮正司,晚膳他應該也沒怎麽用吧。”

“要不傳個宵夜給他,順便問問他有什麽事?”

虞錦在不知不覺中,心裏已不知念叨了多少廢話。

終於,她推門邁出了門檻,倒還維持住了一派若無其事:“元君可還好?”

“……”楚傾忙從偷聽心音的專註裏抽離出來,面無表情地朝她頷首,“臣沒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虞錦:這種丟人的反反覆覆瞻前顧後的心情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!

楚傾: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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